此情无计

看清

　　大年初一，柳荷大清早就被鞭炮声吵醒了，忙拉开抽屉，拿出准备好的红包，蹑手蹑脚地跑到陈淼房间，想放在陈淼的床头，给他个惊喜。
　　走至陈淼床头，却发现床头柜上已经躺着个红包了，不由惊讶，但片刻思考过后，心中便有了答案，还会是谁呢？自然是柳荷的父母放的。柳荷心中感到温暖，自己的父母也能想到给陈淼发压岁钱，柳荷比自己拿红包更开心。轻轻地把自己的红包叠在上面，看向床上依旧沉睡的陈淼，又泛起一阵心酸，记忆中陈淼以前睡得很浅，稍有动静就会醒，可如今因为药物的作用总是很嗜睡，睡着时仍旧眉头微皱，柳荷知道他现在的身体几乎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痛苦，可柳荷却只能看着他痛，丝毫不能替他受苦。
　　这是柳荷第一次送人压岁钱，其实她还在实习并没有收入，发红包大可以等到明年拿工资，可陈淼还能陪她到明年的春节吗？柳荷不敢想下去。从小，柳荷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是和陈淼联系在一起的，这一次又怎能例外？她想，这样自己在往后一个人的漫漫岁月中，至少在每做一件事的时候就可以回忆：第一次是和陈淼在一起的。
　　柳荷走出房间，看见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，忍不住从背后搂住了母亲，轻轻地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　　“还不快刷牙洗脸？”柳荷妈妈轻笑，了然女儿的心思，从口袋中拿出了给柳荷的红包。
　　“不要了”柳荷笑弯了眉毛，摆手拒绝，“妈妈想到给陈淼，比我自己拿十个都开心。”
　　“这孩子。”柳荷妈妈无奈，“还真是女大不中留”
　　“妈妈”柳荷撒娇，害羞地躲进浴室梳洗去了。
　　陈淼如今住在柳荷家，多少会引来些闲言碎语，好在柳荷父母不介意，不然他们会比现在更辛苦。陈淼病情恶化后，依然坚持自己一个人住。柳荷又怎么放心，那时候每天放学，家里和陈淼家来回跑自然很是辛苦。柳荷父母看在眼里也是心疼，便提出让陈淼搬来和他们一起住，反正陈淼住院治疗期间也住过柳荷家，而且柳荷的父母也能帮忙照顾。可陈淼考虑到柳荷的立场始终不肯答应。
　　那天柳荷放学去陈淼家，却见到昏倒在地的陈淼，扶他起来时发现他早就全身冰凉，也不知道失去意识躺在地上多久了，送他到医院，柳荷不停地哭，哭到声音嘶哑，说什么也不准他一个人在家了。陈淼最见不得柳荷的眼泪，只能答应搬去和柳荷一起住。
　　住到柳荷家，陈淼一开始有些不适应，柳荷父母也总带着招待客人的那份客气生疏，再加上过去发生的事，双方相处说丝毫不尴尬也是不现实的。柳荷母亲自然心存顾忌，必尽当年自己的那些话一定伤了陈淼的心。回想陈淼刚来的几天，柳荷母亲见到他是全然的不知所措，虽说认识多年，终究少了亲人般的亲昵。
　　白天柳荷上学，家里就他们两个人，陈淼提出帮她干家务自然被她立刻拒绝，柳荷天天出门都千咛万嘱她“不要欺负陈淼”，都快赶上她以前和柳荷说“好好上课，不要开小差”了。她怎么敢让陈淼做家务？何况她也知道陈淼病情严重，本来就该卧床休息的。
　　可话到嘴边就成了，“我们家的事我会做的，你快回床上躺着吧。”闻言，陈淼的脸色苍白了几分，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有所不妥，忙说，“我没别的意思，你别介意。”
　　“没关系，”陈淼淡淡的一笑，“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太久了，我知道住过来是不妥的，等过两天柳荷不闹了，我就走。”说完就回房间了。
　　柳荷妈妈暗叫不好，自己这么大的人了，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。她当然没有赶陈淼走的意思，只是单纯的不好意思让他帮忙干活而已。要是被柳荷知道自己今天和他说了这样的话肯定要被她闹腾死。想到这，柳荷妈妈就头大。
　　一上午陈淼都在房里没有出来过，中午，柳荷母亲想他是生气了，就把粥热了给他端进去，同他解释一下上午自己的想法。心里想着，如果是柳荷，她骂两句，让她别故思乱想就是了，可陈淼到底不是自己孩子，总有些轻不得，重不得。
　　推开门，却见陈淼趴在床上，整个人蜷缩着，床单上还洒了些药片，顿时心里一惊，搁下粥上前看他，“你怎么了”翻开他的身体，却发现他背后的衣服全湿透了，脸上也布满汗珠，面色惨白，眉头紧皱，柳荷妈妈顿时慌了神，“很痛？怎么办？我送你去医院？”
　　“没事，”陈淼艰难地开口，声音虚弱，一只手死抵住胃部，想缓口气，可疼痛却绞得他快要溢出呻吟。
　　“药吃了吗”柳荷妈妈看着他紧抓住床单的手，指关节已经发白，想是疼了很久了，这孩子，怎么也不叫自己。替他盖上被子，出了那么多汗，别着凉了才是。
　　“嗯，不去医院。”陈淼睁开眼看向柳荷妈妈，神色坚决带着些孩子气。看到她给自己盖被子，身体也有些僵硬，不习惯。
　　过了很长时间，药效终于起了作用，柳荷妈妈见他身体逐渐放松，也是松了口气。
　　“好点了？你这孩子怎么不舒服也不叫人。”想到这，柳荷妈妈就生气，拿毛巾想替他擦汗，却见他不好意思得忙接过自己擦，原以为这他是性格冷淡了些，可原来这几天他对自己的生疏也是因为害羞。
　　“谢谢。”陈淼没想到柳荷母亲会来照顾自己，刚才不是还示意自己早点离开的吗？
　　“谢什么，”柳荷妈妈扶他靠坐在是枕头上，感到他的身体清瘦虚弱得厉害，不由心疼。“那么痛，不要紧？”
　　“嗯，只是习惯性发作而已，吃了药就好了。”陈淼淡淡的笑意中少了些生疏，有了暖意。他能感觉到柳荷母亲眼中的关切。想取床头的水杯，起身时手不自主的捂住了仍然隐隐作痛的胃部。
　　“想喝水？和我说呀。”柳荷妈妈忙按住了他的身体，触碰杯身，发现水早凉了，“我帮你倒热的。”
　　“谢谢，”陈淼开口，接过温热的水杯，眼中不由有了雾气，多少年前，自己的母亲也曾这么照顾过自己。可那是很久之前了，久得陈淼都快忘记了这种温暖。
　　“柳荷那丫头从小到大让我做这做那，从没说过谢字。”柳荷妈妈翻了件干衣服让陈淼换上，“你别这么客气，我会不习惯。身上的汗逼回去会着凉的，快换掉。”
　　“过会儿我自己会洗的。”陈淼见柳荷母亲接过自己的衣服，脸上发烫。
　　“没事，你不舒服还洗衣服做什么，你见柳荷哪天洗过衣服。”柳荷妈妈替他披了件外套，忍不住抱怨柳荷，“早上的话你别瞎想，柳荷也不做家务的，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做？再说你还病着呢。你可不能再一个人住了，你这身体没人看着怎么行？先别睡，我帮你把粥再热热，你吃点。”
　　这件事多少消除了些隔阂，双方都能坦诚相对。陈淼本就是容易感动的性子，虽说曾经有发生过不愉快，可陈淼也并没放在心上，自那之后，陈淼和柳荷父母的关系也日渐融洽了。白天柳荷母亲也会偶尔让他帮点小忙，逼他吃中药，给他倒果汁，渐渐也就找到了一家人的感觉，也更深的体会到了陈淼对柳荷的珍惜。
　　有一次，陈淼吃了不消化，一天里吐了几次，柳荷母亲怕是病情加重，想让他去医院。陈淼的回答却是“没用的，去了只会让我住院而已。我不想浪费时间在那里。”
　　“真的没办法？”柳荷母亲眼中泛起泪光，相处久了，越发担心他的身体。
　　“嗯，”陈淼平静的应了声，轻笑着安慰柳荷母亲，却不忘叮咛，“我不舒服的事，别告诉柳荷。”
　　柳荷母亲心中也开始害怕陈淼哪天会真的离开，自己尚且如此伤心，她看得出柳荷对陈淼的在乎之深，到时候，柳荷该是怎样伤心欲绝。责怪自己当年的阻挠，也许早点对这个孩子好，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，其实这两个孩子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？当时想的是太多的权衡利弊，却忘了感情的初衷是何其简单，哪有那么多莫须有的得失？人总是在“后悔”的时候方能“看清”，可“看清”了却更是悔不当初。陈淼如今的淡然想是真的“看开”了，可旁人如何放下？在无尽的后悔当中，如何“看开”，柳荷母亲突然想到当年让柳荷不要见陈淼时，问过柳荷“孩子玩玩的感情能热多久？”柳荷说“至死方休”。柳荷母亲当时只是冷笑，可如今，她信了。怕只怕柳荷是“至死亦难休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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